时间:2021年10月20日 分类:文学论文 次数:
【内容提要】沈伟作品《融》将绘画、影像、舞蹈与装置等多种艺术形式呈现于同一个时空流程中,使观众与预设的所有艺术媒介共同构建了一个浸入式的艺术现场,在很大程度上开创了多门类艺术形式共同构建完整、统一的审美意象之新思维与新方式,同时也打破了表演艺术的传统观演方式,颠覆了一般意义上的表演与观赏的二分。 《融》的主题奥妙且抽象,在创作思维、作品构成方式与主题传达手段等方面令人耳目一新,其创新之举能否成为当代艺术未来发展的一种可能性趋向,值得我们思索。
【关键词】《融》; 主题立意; 传达形式; 当代艺术
2021年6月,由编舞家、视觉艺术家沈伟创作的多媒体互动艺术作品《融》在上海成功上演,总计十场,所有观演票在开演前多日便被抢购一空。 就此而言,《融》如果不能被称作一个焦点,那至少也是一个热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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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体上看,《融》将绘画、影像、舞蹈与装置共同置于一个整体空间中,在一个完整的时间流程中逐次或并行呈现。 同时,观众可以在《融》的艺术空间中漫步或逗留,与预设的所有艺术媒介共同构建了一个浸入式的艺术现场。 《融》的呈现,在很大程度上开创了多门类艺术形式共同构建完整、统一的审美意象之新思维与新方式,打破了表演艺术的传统观演方式,颠覆了一般意义上的表演与观赏的二分。
同时,《融》的呈现也体现着当代艺术发展的一个显著趋向,即形式语言已获得高度标准化与系统化发展的各门类独立艺术更频繁地通过相互协作而共同传达特定的主题立意。 然而,《融》绝非仅仅止步于对当代艺术发展趋向的顺应,而是在很大程度上超越了当代常见综合艺术品的语言建构模式与主题传达方式。 这种超越,能否成为当代艺术未来发展的一种可能性趋向,值得我们思索。
一、《融》的主题立意
若要对《融》的创作主旨或主题立意获得更为明确的认知,我们不得不走进《融》所呈现的艺术空间,走近沈伟的心灵世界。
(一)《融》的艺术空间
“融”——仅通过这样一个字,我们便可隐约察觉到这一作品的主题立意绝非寻常。 通常而言,一个概念越简洁,可能对其内涵的限定就越少,其内涵或意义就更为宽泛。 从另一个角度看,“融”作为标题,不但在形式上极尽简洁,而且其本身便具有抽象意味,这就更加凸显了该作品主题内容的非同寻常。
《融》的副标题“Everything is connected”,被译为“一切且相连”。 这样一个短句似乎向我们说明了该作品的主题内容,如果用两个关键词来表述,便是“一切”与“互联”。 言至此,作品所要传达的主题内容似乎清晰了许多,细细想来却依旧是博广而深奥的。
总体上看,《融》通过彼此独立却又具内在关联的三个部分顺次呈现,搭建了作品的整体架构与主题传达的逻辑层次——“万物皆有灵”“一切且相连”“天地人为合”,分别表现人与物、人与社会、人与自我的关系。 这样一种顺序,实际上也体现着艺术家对人生与世界的思考,以人为中心,由远及近,从外向内,逐渐反观自身,透视心灵,发现那个本真的自我,探索我与世界的关系。 同时,上述三部分及其表现的内容,虽然形式上独立成章并逐次呈现,却都围绕着“天人合一”的思想主旨,共同承载着“一切且相连”的主题立意与文化内涵。
言及上述主题,不免令人想起沈伟于十年前在美国纽约公园大道军械库推出的浸入式艺术作品《分与合》,其似乎可被视为《融》的预言。 相比之下,二者虽有异曲同工之妙,但《融》更进一步。 《融》蕴含着更为丰富的中国传统文化精神,形式上也更新颖、更抽象,创作手法更大胆、更具实验性。
进而言之,《融》的创作灵感、表现形式,皆与《易经》中的某些思想相关联。 比如,承载《融》的剧场空间抛弃了传统剧场的舞台形式,而是选用了一个圆形穹顶结构的特殊空间,在这个空间内部,又可见外圆内方的结构造型。 在《易经》中,圆为乾,乾为天,方为坤,坤为地,亦即天圆地方意。 其中平面空间的最外层用64个展位围成一个大圆,代表着64卦。 在大圆之内,又有大正方形的空间设计,其中有64个小方格,以纵横交织的八行八列坐落于圆形穹顶之下,这些都有明显的象征意味。 可见,在《融》的创作中,沈伟把中国传统哲学思想与当代艺术呈现方式相融通,借以表达天地自然与人类社会的全方位图景,表达传统与当代的联结融洽,进而将《融》的主题升华为“天地人为合”,强调了人与自然、社会以及自我内在心灵的紧密联系与融通合一。
(二)沈伟的心灵世界
《融》,或许可被视为沈伟自身心灵世界的写照,一方面内蕴着沈伟自身的文化底蕴与精神气质,另一方面映射着沈伟基于自身文化底蕴与精神气质而生成且不懈追寻的艺术理想。
就前者而言,沈伟自幼学习中国传统艺术,包括戏曲、国画等,这对他后来的艺术品味与审美理想的形成都有重要影响。 同时,他对多种艺术形式的体验与理解也都对日后的创作和个人艺术风格的形成产生了积极的作用。 虽然他的艺术作品在形式上非常抽象,富于当代性和前卫性,但他的思想观念、精神气质与艺术理念依然根植于中国传统文化,所有的艺术形式都用以表达他的人生观、世界观、思想情感等。
“我想表现的是中国传统的天、地、人和意境、文化,但呈现方式是非常前卫和现代的,可是内容又完全是跟传统文化紧紧相连,这种哲学思想跟我个人对自己的定位有关。 ”[1]沈伟在接受媒体专访时如是说。 这般简单朴素的话语反映着沈伟对人生、社会、时代及宇宙自然的思考与态度,这一切都决定着沈伟对《融》之主题立意的思考和选择,也都在《融》的呈现中获得了意象化的呈现——《融》与沈伟的心灵哲思融通为一。
就后者而言,沈伟作为当代著名的编舞家、视觉艺术家,自身具有全面的文化修养、极高的艺术天分和开阔的时代视野,这一切决定了他的创作绝不会执着于某一类或某一种艺术样式,也绝不会固守传统的艺术观念与技法,更不会满足于曾经的成功与荣耀,而必定会在每一次创作中都去尝试、探索、开拓,在每一次创作中体验新的艺术媒介与艺术构成方式。
用沈伟自己的话来说,艺术创作根本不是为了打破而打破,艺术门类之间没有界限。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探讨艺术门类之间的共性,探索如何通过全方位的艺术感知去开发人的整体感官认知,使之帮助观众在多样化的艺术形式中获得更为丰富的审美体验——将舞蹈、绘画、装置、影像、文学、摄影、音乐等不同的艺术形式融合在一起,营造一个前所未有的艺术现场,呈现一种融合的、指向未来的艺术样式。 同时,他尝试启发观众听凭自己的审美直觉,用不同于以往的审美思维与艺术沟通,用全方位的艺术感知去体验作品。
或许正是因此,从主题内容到呈现形式,《融》既玄妙又抽象。 对《融》的观赏和体验,最重要的是打开人们的所有感官和思维空间,让人在这个过程中感受陌生与新奇,体验静与动的交融,探索不曾关注的未知,发现我与世界的关系,从而达到在艺术中启迪自我的目的。
由此可见,《融》即便不能被定义为全新的创作,也必定是超越其先前作品的创作。 《融》饱含着沈伟对中国传统哲学思想的独到理解,尤其是由《易经》引发的对人及世界万物、世界状态的思考与态度——“万物皆有灵”“一切且相连”“天地人为合”——也体现着沈伟对当代艺术观念与创作思维、创作手段的努力探索与全新表达。
二、《融》的传达形式
对沈伟而言,《融》的创作可谓一次全新的艺术探索。 他曾谈到,《融》是一次以未来为导向的关于新艺术形式的创造与探索……我们在空间上各自为营,但在思想上同气连声,我们都是个体,但我们合力重建[2]。 沈伟所言之创造、探索与重建,从宏观角度看,至少可体现为对时空形式之切割与重组的创造,对艺术媒介之整合方式的探索,以及对作品艺术特性的重新建构。
(一)时空形式
从作品呈现的时间角度看,作品整体上被分为三个相对独立的呈现环节,即视觉展览(以实物为媒介的静态造型艺术)、艺术短片(以多媒体手段为依托的动态影像艺术)和现场舞蹈表演(配以多媒体形式的以人体为媒介的舞蹈表演)三部分,分别以“万物皆有灵”“一切且相连”“天地人为合”为标题顺次串联,共同呼应着作品所要传达的主题意旨。
从作品呈现的空间角度看,第一部分“万物皆有灵”的视觉展览被置于穹顶艺术中心地面空间的最外层,64个展台环绕成一个大圆; 第二部分“一切且相连”的影像艺术短片投射在四面巨幕上,四面巨幕组成巨大的正方形,又恰好处于展台环绕而成的大圆之内; 第三部分“天地人为合”的舞蹈表演则被置于正方形巨幕内部的地面空间。 这样一种由外向内逐步收拢的空间安排看似偶然,但实际上也暗含着作品主题意旨逐渐深化与聚焦的理性逻辑。
(二)艺术媒介
如上文所言,《融》的呈现涵盖了绘画、摄影、文字、物件、影像、声音、装置以及舞蹈等多重艺术媒介,甚至观众也成为构成作品的一种特殊媒介。 如此丰富多样的媒介形式共同呈现了一个以视觉审美为主体的艺术空间,同时又打破了传统剧场的舞台空间,让观众自由地参与作品的整体呈现,营造了浸入式的艺术现场。
作品在对众多艺术媒介的组织与建构中,并非简单地将其混为一体,亦非将它们如我们熟悉的表演艺术那样综合呈现,而是通过一种新颖的方式将之整合为一个有机的统一体,结合对承载作品的时空所作的创造性切割与重组,形成了一种新的组织方式——“融”。
(三)形式特征
在艺术创作中,特定主题的有效传达,需要特定的形式语言给予合乎逻辑的承载与呈现。 《融》的主题立意,决定了其传达形式的多样性与综合性,多维性与立体性,互动性与共融性。
1. 多样性与综合性
无论在《融》的整体呈现中,还是在其包含的相对独立的三个部分中,最容易被人感知的是其运用多种艺术样式参与特定主题内容的传达——文字、图形、绘画、雕塑、音响、影像、舞蹈、音响、装置等。 这一切突出地体现了《融》的艺术媒介与表现形式的多样性。
此外,从整体上看,《融》的主题及其对形式的运用,虽然源于中国传统文化思想,却又富于当代文化的特质,形式上既有东方文化的意味,又有西方当代艺术的特性,这一切同样展现着作品表现内容的多样性。
但是,《融》并未因上述多样性而干扰其主题内容的有效表达。 《融》的规模不可谓不庞大,其中包含的多种艺术样式虽有质的区别,但毕竟都属于艺术的表现形式,都属于审美的对象。 何况,各门类艺术原本便有相通之处,只是外在表现形式彼此有别,它们原本可以在一定条件下于特定的时空环境中融通。 在《融》的呈现中,便突出地显现出这一点,在“融”这一主题的统摄下,多种艺术样式及各类艺术要素被创造性地组织起来,共同服务于作品主题的传达。
比如,在作品的第一部分 ——“万物皆有灵”的视觉艺术展览环节中,剧场最外围环形陈列的64个展台上分别放置着沈伟的16幅绘画作品、16幅摄影作品、16件文字作品、16个由中草药脱胎而成的嗅觉装置。 虽然物质媒介各异,形态多样,形象不一,却共同传达着天地自然的各种状态,营造着“宇宙万物皆有灵”的生命气息。
可见,《融》体现的综合性可谓把具有相通性和某种统一性的多种事物、多种形式与各类因素联系起来。 因此,《融》的成功是通过综合各类艺术形式与审美方式而实现的。 毕竟,综合的因素越多,范围越广,也就意味着其创造的可能性空间越大。
2. 多维性与立体性
多维性主要体现在视觉元素的表现形式以及时空维度的组织与布局层面。
在作品中,文字、图形、影像、色彩、符号等视觉元素有机结合,营造出特有的视觉吸引力甚至冲击力,强化了人们对作品直观感受。
比如,在《融》的第二部分——“一切且相连”的影像放映中,观众可选择以正方形设置的四面巨幕的任何一面观看。 放映的影像皆为沈伟创作与剪辑的作品,其中有早在2010年拍摄于纽约的场景,也有2015年5月拍摄于上海市区景点与商业区的片段——沈伟带领不同肤色的舞者在各地标性建筑或街头即兴“快闪”,不仅吸引了路人好奇的眼光,同时也将舞蹈的愉悦带给了影像内外的旁观者们——通过影像放映的方式,打破了作品原本有限的时空,使得作品的呈现体现出多维性。 同时,与作品第一部分的静态呈现相比,第二部分则是动态的,同样体现出作品形式的多维性。
立体性主要表现为作品形式在多样性与多维性的呈现过程中,人们不仅用视觉、听觉,甚至还用嗅觉、触觉等途径感知作品的形式与内容,这样调动多种感官,甚至全部感官参与的审美活动会获得全面、丰富且具立体性的审美体验。
比如,在《融》的第三部分——“天地人为合”的舞蹈表演中,随着四面巨幕升至穹顶,观众可踏入原本被巨幕遮蔽的方形空间。 在这个空间中有纵横交织的64个小方格,约32位舞者在特定的方格中表演,观众可在小方格之外的小径中自由漫步,可以走到舞者面前近距离地观赏他们的表演,也可以通过眼神与体态回馈舞者的表演,甚至能够触碰到舞者的身体。 同时,伴随着光影的闪烁变换以及仿佛从穹顶传来的轰鸣声响,游走于舞蹈表演空间中的观众在这时似乎被多种外界形式裹挟着,几乎全部感官同时接受着来自外部的信息,从而真切地体验到了全方位、立体性的感官冲击。
3. 互动性与共融性
《融》之所以被定义为“浸入式”艺术作品,在很大程度上便是其形式的整体呈现富于互动性与共融性。
所谓互动性,即至少两个或两类事物相互影响、相互促进、相互渗透。 在《融》的呈现中,尤其是其第三部分,突出地体现了这一特色。 观众依旧是观众,但是随着观众步入艺术呈现的空间,其在无意中成为作品的构成要素。 在这里,虽说无意,但事实上并非无意,至少在作品的主创者沈伟眼里是这样的。
《融》没有为观众设置观赏席位,这就意味着穹顶之下的角角落落无不是《融》的艺术创造空间。 因而,观众一旦进入这个空间,其便自然地与作品融为一体,成为作品呈现过程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由此可见,在舞蹈表演环节中不但凸显着互动性,也蕴含着共融性,以此集中体现着《融》的主题——“天地人为合”。
如果说,对作品第一部分“万物皆有灵”的观赏,是对凝固的静态造型艺术的品味,观众如同在画廊中漫步,虽然脚步时而停歇,时而挪移,但人的身心状态总体上是平静的、从容的,被观赏的对象也是静谧的; 在作品的第二部分“一切且相连”中,虽然影像画面是动态的,但观众对其的观赏姿态或是席地而坐,或是静默站立,由于影像内容与现场观众之间客观上存在着无法消弭的时空距离,故而动态的审美对象对观众的情感影响依然相对有限。 若从这个意义上讲,观众对前两部分的观赏似乎可用“静观”来定义。 相比之下,第三部分“天地人为合”的呈现却高调地打破了观众先前的“静观”状态——舞蹈表演本身是动态的,观众步入舞蹈空间对舞蹈的观赏也是在运动中逐渐实现的,在这个过程中,舞者与观众的心灵或情感状态甚至在某些片刻会产生强烈的摇撼。
当第二部分的影像放映完毕,围成正方形的四面巨幕徐徐升起——令人震撼的场面——“天地人为合”终于出现了! 原本在巨幕背后沉寂已久的舞者与纵横排列的64个白色小方格映入人们的眼帘。 32位舞者分别平躺在互相间隔的小方格中,从穹顶投射下来的灯光照亮每个舞者所在的方形空间,营造了光影交错的视觉景象。 加之似乎从穹顶上方爆发出的阵阵轰鸣声,观众面前这个大正方形的空间中似乎蕴含着一种难以抑制且即将喷涌而出的激情与动感,同时也仿佛散发着诱人的魔力,吸引着观众怀着新奇、疑惑、期待等复杂的心情步入由64个白色小方格间隔出的纵横小径。 他们在其中或者从容游走,或者随时驻足,随心所欲地在这个看似有序却又纷繁的空间中近距离地观赏舞者的表演。
总体上看,舞者的动作展现出由内而外的力量感,肢体线条的运动缓慢而悠长,整个身体似乎在尽力向无限的外部空间延展,双脚却又坚韧地踏在有限的地面空间之上,舞姿形象融汇了力与美、刚与柔、快与慢。 当近距离面对舞者时,观众甚至会感到舞者的神情与舞姿因“我”的切近而焕发出别样的光彩,同时,“我”也会因舞者缘“我”而散发的奇异光彩令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未曾体验过的奥妙时空当中。
随着舞蹈表演的开始,舞者不约而同地步入身旁带有颜料的小方格中舞动,各色颜料被涂抹在身体的任意部位。 而后,舞者挪移到白色的小方格中继续舞蹈,他们的身体或蜷缩伸张,或匍匐摆动,动作更多地与地面接触交融,他们的四肢与手足、胸腹与脊背、面颊与发须等身体的各个部位都成为绘就《融》的独特媒介。
在这个过程中,舞者似乎忽略了观众的存在,而更多地关注自己脚下的那片空间。 但是,融入舞蹈空间的观众无论是游走或是静观,都必然对舞者的表演产生影响。 同时,观众也作为一种独特的媒介形式被融入作品的整体呈现中,其身形步态与言谈举止等都成为构成作品的形式要素。 就此而言,舞者与观众的互动与共融成为《融》的一大特色。
相比之下,作品中体现的共融性在深度与广度两个方面都远超互动性,且更多地体现在抽象层面,广泛地表现为文化、媒介、时空、社会、自然等各个不同方面存在的交织与共融,而所有的这些也都与人相亲相依,共融为一。
在文化方面,作品反映了艺术家对传统文化与外来文化的态度,同时也传达着对传统文化的时代性解读,将中外古今沟通交融; 在媒介方面,各类艺术媒介共同参与作品主题意旨的传达,在审美接受层面融汇了视、听、嗅、触等多种感受方式; 在时空层面,作品三个主题的循序递进以及天圆地方的宏观空间设计等,把时间和空间都融入到“过程性”当中,相应的主题内容也在这种时空重组的过程中逐渐凸显和深化; 在社会层面,第二、三部分的主题关联紧密,从“一切且相连”到“天地人为合”,传达着人与社会、人与人、人与自我之间的融通、融洽; 就自然而言,在作品的三个部分中都能体悟到人与自然的关系——并非仅体现为物质实体间的联系,而是也潜行着心灵与情感的沟通与交融。
此外,随着第三部分——舞蹈表演的完成,地面小方格中形象各异、色彩多变的抽象绘画作品也随之凝固,完整地呈现在人们的视野中。 在这些绘画作品中,我们能体悟舞蹈的意象,倾听音乐的色彩,体验运动的节奏,感受生命的姿态,也能体味心灵的自由与自然的斑斓。 进而言之,以往的绘画,画家通常屏气凝神,在一个安静的空间中创作,这样的作品彰显画家一人之精神气力与运笔功法。 《融》的绘画却在一种完全不同的时空环境中造就,每一笔都是在“我”与自然、“我”与外界、“我”与人的沟通中完成的。 相比之下,前者是画家返回自我,沉醉于自我的精神世界中创作,后者则是艺术家敞开心胸,在与世界的交流融通中绘就。
三、对《融》的探讨与思考
(一)形式构成之“融”
《融》被定义为“整体艺术”——面向未来的艺术新形式。 这种艺术新形式不限定使用何种艺术媒介,而是将各种艺术媒介融为一体,超越了传统的艺术观念,开拓了艺术未来发展的新疆界。
但是,《融》依然让我们清晰地看到了融汇其中的绘画艺术、雕塑艺术、影像艺术、舞蹈艺术、装置艺术等,将多门类艺术形式置于新颖的时空环境与布局中,呈现出令人耳目一新的艺术景观。 因而,其既不同于混合型艺术,也不同于综合性艺术,而是一种新的艺术组合形式——正如其标题“融”——多种艺术(媒介)于同一个空间中并存,又有机地承续于一个既定的时间流程中,对其的审美体验亦是随着“时间——过程”与“空间——过程”逐次展开与深化,在这样一个既定的审美创造与审美体验的过程中,实现对作品主题立意的完整表达与体悟。
此处所言之“既定”,一方面是显性的,即对于“时空——过程”的“既定”; 另一方面还有一个隐性的“既定”,这在舞蹈表演中尤为重要——虽然舞者貌似自由,虽然观众的参与随心所欲,但始终都被这一预设的时空流程所决定。 个体的自由更多地体现为偶然性,但整体上、宏观上却是必然的。 事实上,每个人都按照预设的时空流程,在一只无影手的引导下完成了审美创造的全部环节,留下了一幅浑然天成的动态画面,也留下了一幅幅独具个性却又是共同创造的绘画作品。
在《融》的三个组成部分中,最后一部分的舞蹈表演无疑是最激动人心的,可谓《融》的高潮所在,也可被视为作品主题的最高抽象。 或许,我们可以用这样一个理由将舞蹈表演作为《融》的主体。 如果这一理由尚不足以支撑这个结论,我们还可以给出其他理由。 比如,在作品的三个部分顺次呈现的整个流程中,观众对舞蹈表演的期待与投入的热情最高,观众在舞蹈表演中体现的创作参与度及其所获得的审美体验的深度等都令先前两部分所不及。 然而,即便我们一致认可这一结论——《融》的主体是舞蹈,却不能因此将《融》定义为综合多种艺术形式的舞蹈作品。 毕竟,构成一个事物的主体在很多时候未必决定着该事物的本质。 换言之,我们对《融》的观赏以及理解《融》的依据,若仅止步于形式层面,则会显得过于片面; 若仅满足于对客观媒介及个性化体验的述评,则难免显得过于肤浅。 因而,对于《融》而言,其深刻的主题立意必定内蕴于特定的形式背后,其要传达的丰富内容,必然潜行于作品呈现的整个流程之中。
即便如此,我们对《融》的探讨依然不能忽视“舞蹈”对于《融》的意义!
就舞蹈而言,其本质特征在于对“时间——过程性”的空间形式的艺术建构,那么,《融》一定包含着这样一个过程,即其中必然包含着舞蹈。 但是,舞蹈艺术的另一特质却又将这一结论部分地否决——舞蹈从本质上讲是“时间—过程性”的存在,这决定了最后一个动作的完结意味着该舞蹈作品本身的不复存在。 或许,对《融》而言,悖论就在于此,其第三部分的完结,意味着整个作品的完结,但作品的完结,并非如舞蹈艺术那样仅给人留下了作品的观念形象,而是随着舞蹈动作的完结与客观舞蹈形象的消逝,新的作品跃然纸上——这一新作品的最终呈现,方才意味着《融》的最终完结。 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讲,这同时也意味着《融》的新生——《融》以新的形态呈现于人们眼前,其已然成为一个凝固的,可继续被人观赏玩味的审美对象。 这一审美对象的塑造在整体上呈现了静态造型艺术的塑造流程,只不过完成这个流程的,不再是一位艺术家,而是多位艺术家,也不再仅仅是艺术家孤立地创作,而是同时凝结着艺术家与环境因素的互动与融通。
(二)主题呈现之“融”
在艺术创作中,对于作品的主题立意,艺术家应施以鲜明的主导力,并将这一主导力贯穿创作的始终,以便更好地影响读者对其作品的理解与阐释。 然而,在《融》的舞蹈表演中,作为主创艺术家的沈伟似乎放弃了这种主导力,任由构成其作品的物质媒介自由、即兴地发挥。 然而,这种放弃,并非绝对地、彻底地放弃,因为在作品的前两部分中已然为第三部分勾勒甚至规定了所要传达的主题,以舞蹈表演为主的呈现形式亦是对先前主题的深化与升华。
整体上看,观众对《融》的观赏与对作品主题的感悟,甚至可以说从走近穹顶艺术中心那一刻便已开始。 在剧场之外的文字与图示符号,向观众传达了更为明确的主题立意。 观众步入剧场后,便成为作品艺术创造和形式构成的特定因素,成为了作品的媒介之一,只是这个媒介自身或许不曾这样认为。 但事实上,无论观众是否意识到这一点,其都已与作品先在的媒介融汇为一。 即便观众未曾意识到这一点,但也不能否认编导与创作者是有意为之,其运用了剧场空间中所有的现成物,包括观众——他们有着不同的体态相貌、言谈举止与衣着打扮,不同的三观与审美趣味、艺术鉴赏能力等,这在客观上更大限度地融汇了世态万象,为作品主题的传达提供了一种具有独特表现力的媒介形式。
在作品各个构成部分的逐次呈现中,从静到动,从平面到立体,从实体到虚空,观众从静观到参与体验和事实上的融入创作,作品最终又呈现出形象各异的彩绘图案,返回了元初的静。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能够看到的是不同艺术形式的变换、融通以及动静的交替等,但在这背后却潜行着生生不息的宇宙精神与心灵活动,这一切都可被视为对作品主题的有力表达。
在《融》的第三部分中,舞蹈动作形式的完结意味着《融》在事实上的完成——凝固的、静态的平面绘画作为《融》的终极形式,这恰好对应着《融》的主题立意,对应着前两部分传达的思想内涵,只不过呈现形式经过了静和动,又归结于静。 这种静态的平面形象包含着气韵生动的自然图景,可谓始于静,成于动,终于动静之融——言有尽而意无穷,亦即天地自然、万事万物以及人与社会共同内蕴着的那种生生不息的自然图景——“天地人为合”!
结 语
《融》,作为作品毫无争议。 但是,若从另外一个角度看,《融》究竟是艺术创作的结果,还是形式创造的过程,似乎可以作为一个问题引发我们的思考。 或许,我们面对这样一个问题,很难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然而,对这一问题的思考可能有助于我们对当代艺术的认识,强化我们对艺术发展规律的探索,推进当代艺术观念与艺术创作思维的新发展。
总体上看,《融》始于造型艺术,终于造型艺术。 在更为本质的意义上看,其整体上作为视觉艺术而呈现,亦作为视觉艺术而存在,只是参与创作者众,创作的偶然性强,艺术传达的主题指向更为玄妙,艺术创造手段与流程更为复杂。 具体而言,《融》是观念与形式、主观与客观、静止与流动、个体与群体、自我与世界、意象与符号、无限与有限、抽象与具象、艺术媒介与物质实体等一系列对立面的调和与统一,并在这种调和与统一中,不断接近或实现着艺术家审美创造的理想,映射着艺术家对天地自然与人类社会的深刻思考与独特理解,凸显着艺术家独具个性的审美追求与人生境界。
从另一个角度看,《融》的各部分、各要素、各维度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有机体,在静与动的融流中,在主客体的融合中,在“我”与宇宙自然的融通中、在身体与心灵的融洽无间中,悄无声息地为《融》写就了最后那一幅幅气韵生动的生命图景。
进而言之,如果从客观与理性的角度讲,艺术发展的脚步不会停歇,每一门艺术也都在立足于自身标准化语言的基础上寻求创新发展的可能性。 就当代艺术而言,各门类艺术都在努力探索语言形式的创新与发展,但并非所有的探索都具有长久的生命力,并非所有独特的艺术创造都能影响或主导艺术发展的方向——《融》的探索、实验抑或创造、创新,对当代艺术在未来的发展究竟会有怎样的影响,其传达形式的多样性与综合性、多维性与立体性、互动性与共融性以及审美体验方式的浸入性,能否成为当代艺术未来发展的一种可能性趋向,我们拭目以待。
作者:苗小龙 田 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