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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文章是由《中国艺术时空》发表的一篇艺术论文,(双月刊)创刊于2011年7月,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主管,中国艺术研究院主办的以繁荣中国当代文艺为目的,以文化创新为重点的国家艺术类专业期刊。以经典性、创新性、前瞻性为特色,梳理学术经典,追踪当下艺术界的热点问题,关注具有建设性和实验性的艺术创作活动。同时,更注重自身的学术性与权威性,力求成为具有独立批评精神的高品质专业期刊。本刊创刊以来,刊发了一大批优秀文论,全面展现了文化艺术界目前的繁荣状况,产生了积极广泛的社会反响。
早期现代美学是“意识美学”,它高扬精神性,排除了身体性,从而为高雅艺术和精英文化的独尊地位提供论证。后期现代美学转向“身体美学”,它肯定意识与身体的同一,同时也偏重于身体性,从而为通俗艺术和大众文化的合理性提供了依据。意识美学与身体美学各有其合理性和局限性。应该超越身体美学与意识美学的对立,既承认审美的精神性,也承认审美的身体性,并且肯定精神性的主导地位,建立身心一体的现代美学。
在当代,随着消费性的大众文化的兴起,发生了“意识美学”向“身体美学”的转向。
身体美学反对传统的理性主义的意识美学,肯定审美的身体性,从而为满足感官欲望的大众文化的合理性提供了依据。身体美学反拨意识美学,既有理论的和历史的合理性,同时也存在着思想上的偏颇和实践上的消极作用。因此,应超越身体美学与意识美学的对立,既承认审美的精神性,也承认审美的身体性,并且肯定精神性的主导地位,建立身心一体的现代美学。
一、意识美学向身体美学的转化
柏拉图始开意识哲学和意识美学的先河。柏拉图认为灵魂与身体是对立的,身体是暂时的、贪欲的、低级的、虚假的,而意识是不朽的、纯洁的、高级的、真实的。他说:“我们要接近知识只有一个办法,我们除非万不得已,得尽量不和肉体交往,不沾染肉体的情欲,保持自身的纯洁。”①他认为审美不过是一种灵魂的回忆,与身体无关:“把心灵称作美是对的,因为我们承认并说心灵所作的工作是美的。”②亚里士多德虽然把个别事物当作实体,但却认为事物是由形式和质料构成的,而最高级的形式是无质料的思想,因此,精神是构成身体的实体:“动物的灵魂(即有生命东西的实体),就是理性实体,是形式,是特定身体的所以是的是。所以灵魂的部分,或者全部,或者部分,对整个生物是先在的,每一个别也都是如此。身体和身体的部分后于这种实体,只有组合物才能分解为这些作为质料的部分,实体却不能。”①奥古斯丁继承、发扬了古希腊的意识哲学,奠定了中世纪肯定灵魂、贬斥肉体的禁欲主义传统。但意识哲学和意识美学的正式确立,是在现代性发生以后。西方早期现代(近代)哲学是主体性意识哲学,它高扬意识而贬低身体,意识成为主体,也成为世界的根据。笛卡尔提出了“我思故我在”的命题,“我思”成为主体,身体被摒弃。笛卡尔说:“严格地说来,我只是一个在思维的东西,也就是说,一个精神、一个理智,或者一个理性。”②由此开启了主体性意识哲学。其后,康德、黑格尔以及整个德国古典哲学进一步确立了理性精神的主体地位,确立了主体性意识哲学。康德建构了纯粹理性、判断力和实践理性的三大板块,在他看来,理性是存在的本质。黑格尔建立了理念自我认识、自我复归的逻辑、历史系统,在他看来,存在就是理念。
在意识哲学的基础上,形成了意识美学。意识美学认为审美只是一种纯粹的精神活动,审美体验只是一种审美意识,而不关涉欲念和身体;而欲念和身体是低级的,必须被排除。“美学之父”鲍姆嘉通认为“美学的目的是(单就它本身来说的)感性知识的完善,(这就是美),应该避免的感性知识的不完善就是丑”③。这里的“完善”实际上就是指符合理性的规范,这样,审美中不符合理性规范的身体因素就被排除在外了。康德把审美归结为情感领域,是理解力与想象力的协调,是纯粹理性到实践理性的中介,因此是纯然精神性的。黑格尔也认为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即绝对精神的感性阶段,因此也纯然是精神性的。整个德国古典美学都遵循了这个路线。这样,西方早期现代美学就成为主体性意识美学。在意识美学看来,审美只是意识活动,不关肉体,也排除欲望,从而高扬了精神性,排除了身体性。
现办理性对感性的压抑,意识对身体的排除,必然引起反弹。后期现代哲学肯定了身体性,导致意识哲学转向身体哲学。叔本华、柏格森已经转向生命意志、生命冲动,身体主体开始从意识主体中孵化出来,并且把理性的主体变成了非理性的主体。青年马克思以人类社会实践来说明历史的运动和审美的本质,把意识主体转化为实践主体。尼采则鲜明地反对启蒙哲学的意识优先论,而强调了身体性。尼采批判意识哲学,他倡导的“超人”是具有强壮的身体和强力意志的主体:“我整个地是肉体,而不是其它什么;灵魂是肉体某一部分的名称。”“创造性的肉体作为自己创造了创造性的精神,作为它的意志之手。”④弗洛伊德揭示了人的非理性,他认为原始欲望支配了理性,混沌的欲望比纯洁的意识更有力量。法兰克福学派捡起了感性的武器,反抗理性的异化。马尔库塞要恢复爱欲的权利,举起了“新感性”的旗帜,向理性的压迫造反。而哲学由认识论向存在论的转向,预示了意识主体向身体主体的转变。海德格尔把此在的在即生存界定为生活世界,从而揭示了主体作为身体而非纯意识。哈贝马斯建立了社会交往理论,主张通过交往的合理化,建立主体间性,来实现社会的和谐。他以社会交往的主体取代了意识主体,从而也终结了意识哲学后现代主义哲学解构理性主体。福柯宣称的“人之死”,实际上是说意识主体死了。他揭示了身体被理性(知识、语言、权力)规训的的历史真相,认为知识主体、权力主体是规训的产物,是对原始身体经验的掩蔽。他企图解除这种遮蔽,把身体从理性的压制中解放出来,回归源初的身体经验(核心是性经验)。解构主义者德里达把阅读与文本的关系看作“身体对身体”的关系,看作欲望化的游戏。德里达说:“解构产生愉悦,因为它产生欲望。解构一个文本就是揭示它如何作为欲望,作为没有止境地延迟的在场和满足的追求而起作用。一个人不可能阅读而不向语言的欲望,不向始终不在场的、异于自身的东西开放自己。没有对于文本的某种爱,任何阅读都是不可能的。在每一种阅读中,都存在着读者和文本的身体对身体的关系,读者的欲望融入到文本的欲望中去。”⑤这种思想成为“身体”的蓝本。梅洛—庞蒂提出了知觉现象学,使主体由意识还原到知觉,而知觉是具有身体性的,在知觉中意识与身体未分,人与世界是同一的。后期,他进一步提出“世界之肉”的思想,认为人与世界都不是意识或物质,而是身心不分、物我同一的“肉”,由此论证了身体主体与灵性世界的一体性。他说:“根本的观念是肉的观念,这不是客观的身体,也不是被心灵作为它的对象而加以思考的身体(笛卡尔),它在我们感觉到的东西和感觉者的双重意义上是可感者……我的肉是所有的其他可感者都在其上进行登录的可感者之一,是所有其他可感者都分享的枢纽可感者,关键可感者,维度可感者。我的身体在其最高点上是全部事物之所是:一个维度的此。它乃是普遍的事物。”①
在身体哲学的基础上,形成了身体美学。弗洛伊德认为艺术是原始欲望的宣泄、升华,在高雅的艺术精神背后,是肉体的冲动。海德格尔晚年强调天地人神的和谐共在,其中就包含着自然主义的取向,它与审美主义的取向结合在一起,构成了一种身体性的主体间性美学。马尔库塞使美学还原到“感性学”,认为艺术使爱欲得以实现:“艺术作为性爱和幸福的升华形态,在根本上就是性爱和幸福的代用品。”②接受美学强调了接受的快感,从而也凸显了接受主体的身体性。后现代的身体美学把身体作为主体,审美成为一种身体经验,成为感性欲望的解放。福柯主张一种以性爱的艺术为核心的生存的艺术,对身体进行“自我呵护”,建构一种身心平行的伦理的主体,从而在反理性主义的基础上走向了审美主义。德里达解构意识主体,也解构理性文本,主张在解构的游戏冲动中实现一种欲望化的“身体”。 巴尔特把文本看作身体消费的对象,认为文本阅读产生了身体性的愉悦和极乐,而极乐则是一种性爱体验。女权主义批评主张以身体性的女性来反抗传统的理性化的男性。身体美学认为,身体体验既包括精神性,又是肉体感受,而且精神性是寓于身体感受中的。根据舒斯特曼的定义,身体美学是“对一个人的身体——作为感觉审美欣赏(aisthesis)及创造性的自我塑造场所——经验和作用的批判的、改善的研究”③。身体美学虽然强调身体性与精神性的同一,但实际上是倾向于身体性的,精神性只被看作身体性的一部分,它并不比身体性高雅,也不能超越身体性。它强调了欲望的强力作用,把审美从高雅的彼岸拉回到世俗世界。身体美学为大众文化辩护,强调艺术、文化满足人的感性需要,与为高雅艺术张目的意识美学构成鲜明的对立。身体美学反拨了传统的意识美学,也反映了当代大众文化兴起的历史趋势,从而开辟了美学发展的新阶段。传统美学对身体性的忽视得以反转,在后现代主义语境中身体美学成为主流。身体美学在中国的接受,也引起美学观念的转变。一些学者认为,传统的美学已经被现代审美实践改变了。由于审美渗透到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去,形成“日常生活审美化”,因此,审美不再是一种贵族化的精神生产,而转向大众化的日常生活。它认同感性消费、审美时尚化,审美的精神性、超越性丧失。这就是“新的美学原则在崛起”。而另一部分学者则坚持审美的精神性、超越性,反对这种“新的美学原则”,也对大众文化抱警惕和批判的态度。这种争论,还是基于意识美学与身体美学的对立。也只有超越这种对立,建立身心一体的美学体系才能解决当代美学遇到的理论和实践上的问题。
二、意识美学和身体美学各自的合理性与局限性
意识美学是美学发展的一个阶段,它的合理性在于,高度肯定了审美的精神性、超越性,从而肯定和提升了高雅艺术的价值。意识美学适应了早期现代社会高扬主体性、精神性的历史要求,推进了艺术、文化的发展,有其历史的合理性。同时,意识美学也是启蒙理性的产物,体现了理性的霸权,从而掩蔽了另一种倾向,即对身体性的否定,存在着理论上的偏颇,也导致实践上的弊端,即对大众文化的排斥。
意识美学建立在身心分离的二元论基础上,这是其致命的弱点。身体美学正是在这一根本点上攻破了它的防线。意识美学认为,意识是主体,身体是客体;身体是意识的载体。身心二元论的错误在于,身体不同于其他物体,它不是客体,而是主体,是惟一属我的身体;同时,身体与意识也是不可分的,意识不是身体的寄生物,身体也不仅仅是意识的居所,二者是同一现象的两个方面,它们的区分只是理智的构造。意识美学正是忽视了身体的这一独特性,把意识与身体分离,高扬意识而抹杀身体,把审美片面地归结为意识,而排除了身体性,也排除了感官欲念。身体美学则主张意识与身体的同一,并且把意识看作身体的一部分,把审美看作一种身体性行为。他认为主体不仅仅是作为意识参与审美的,而且还是以整个身体参与审美的,审美是一个身体性的活动。这种观点无疑具有合理性。
意识美学的另一个缺陷,是对审美的身体性的排斥和贬低。人的生存不仅是一种精神体验,也是身体性的存在,是以全部身心与世界共在。同样,审美也不仅是一种精神活动,也是一种身体性的存在方式和体验方式,它的精神性与身体性是不可或缺、不可分离的。意识美学几乎不关注审美过程中的身体体验,也不考察这种身体体验是如何渗透、影响精神性,又是如何升华到精神的高度的,甚至把身体体验作为低级的因素而排除掉。这样,审美就被纯粹化了、理想化了,成为单纯的精神活动,这与复杂的审美活动不相符合。审美体验往往与感官欲念相比邻,相渗透,因此它并不那么纯粹。在实际的审美活动中,并不存在单纯的审美意识,它是与身体经验包括感官欲念结合在一起的;而大众审美文化则更突出了感官欲念,突出了消遣娱乐作用。因此,在审美体验中,不仅有纯精神性的审美意识,而且还有身体性的快感和冲动,身体欲望与精神的升华交织、转化,最终融合为一,无法分离,形成了身心合一的感受。研究审美中的身体感受以及它与精神层面的关系,是美学的重要内容。因此,后期现代美学转向身体性,反拨意识美学,有一定的合理性。
意识美学在实践上的弊端在于,它在肯定和高扬高雅艺术与精英审美文化的同时,排斥和贬低了通俗艺术与大众审美文化。身体性是精神性的基础,审美不能完全脱离身体性,它与人的欲望紧密连接。正是由于审美的身体性,通俗艺术与大众审美文化的存在才有可能。它们不仅有审美的精神因素,更多地体现了非审美的身体欲望,因此才能满足人们的感性需要,发挥消遣娱乐作用,这一点则被意识美学忽视了。意识美学不关心也无法解释通俗艺术和大众审美文化,甚至加以排斥,从而与时代隔膜。现代社会,由于现代性的发展,通俗艺术与大众文化借助市场经济而获得繁荣,并且取代了高雅艺术和精英文化的主导地位而确立了自己的主体地位。这是一种历史趋势。在肯定高雅艺术和精英审美文化的同时,美学必须正视通俗艺术和大众审美文化的存在与发展,否则就失去了现实的基础和历史的根据。意识美学局限于启蒙理性,无视现代社会通俗艺术和大众审美文化的发展,只承认高雅艺术和精英文化,从而失去了现实基础和历史的合理性,被身体美学所否定。
身体美学具有理论的和历史的合理性。身体美学的理论根据在于审美体验的身体性。审美体验不是一个认识论的事件,而是一种身心一体的存在状态。审美是自由的生存方式和超越的体验方式,其中审美主体不仅仅是审美意识,也是被升华的身体,人的全部感觉、欲望都没有被抛弃,而是被升华,变为审美的激动、快感,这就是审美体验。因此审美不仅仅是精神的肯定和升华,也是身体的肯定和升华。同样,审美对象即所谓美也不再是死寂的世界,而成为与审美主体同一的另一个主体,它不仅有生命、有感情,而且也与自我
的身体融合为一,成为我的另一个身体;我的身体感觉就是审美对象本身,审美对象就是我的身体。正是由于审美中自我主体与世界主体的身体性,才能使二者相融合,形成所谓身体主体间性。否则,如果自我仅仅是一种意识,世界仅仅是一个客体,它们之间的对立就无法消除,审美也就无从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