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0年09月23日 分类:文学论文 次数:
【摘要】《四个春天》的导演陆庆屹将镜头对准自己的家庭生活,通过独特的自然风貌,极具在地性的食物、习俗等人文景观真实呈现出贵州独山的生活图谱。同时也记录下了父母劳作、探亲、娱乐、扫墓等真实生活场景,探讨了亲情、死亡等虽普通却极具感染力的话题,具有明显的私影像特征。在他的镜头下,燕子筑巢、枝丫抽芽等自然场景充满了活力与美感,陆家父母勤俭持家、热情乐观、多才多艺的生活情态更是生动鲜明。
【关键词】《四个春天》老年生活情态家庭伦理私影像
近两年来,无论是《无名之辈》《地球最后的夜晚》《四个春天》等以贵州为叙事背景的电影带来的超高热度与良好口碑,还是以章宇、曾美慧孜等为代表的贵州籍演员的走红,都一次次地将地处西南腹地的黔贵地区带人人们的视野中。如果说电影《青红》用“上海”和“贵州”两个地域符号描摹了历史浮沉中两代人的迷失与阵痛;《寻枪》中古风犹存、充满超现实色彩的青岩古镇令人印象深刻;《无名之辈》刻画出一幅敢爱敢恨、为尊严奋力生活的都勻小人物群像;《路边野餐》中水汽氤氲、层峦叠嶂的凯里小镇让人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那么《四个春天》则用简单朴实的镜头语言,通过独特的自然风貌、极具在地性的食物、习俗等人文景观真实呈现出贵州独山的生活图谱。《四个春天》的导演陆庆屹将镜头对准自己的家庭生活,以2013年至2016年间的四个春天为时间节点,通过摄影机记录下独特的黔南地区风光,也记录下了父母劳作、探亲、聊天、娱乐、丧葬、 扫墓等真实生活场景,探讨了亲情、死亡等虽普通却极具感染力的话题。
影片于日常中追求诗意、于质朴中感受温情,以此刻画出一幅充满温情的中国式家庭肖像,借此探寻生活与艺术间的绝妙平衡,透露出陆家父母坚韧乐观、充实豁达的生存智慧与生存哲学,充满诗意的浪漫主义情怀。《四个春天》在获得第十二届FIRST青年电影展“最佳纪录片奖”后,评委会评价其为:“平和的歌声融在暖意盎然的日常角落,生命的真谛诠释欢聚别离的终极孤独。纪录片固有的控诉性和边缘性,在明亮的心中消弭无形。”相对于其他刻意追求奇观、描画边缘群体、挑战禁忌话题的纪录片而言,《四个春天》的走红向我们昭示出平凡带来的伟大力量与流淌在身边的诗意,生活本身就是一件需要用心雕刻的精美艺术品。
一、还原与呈现:老年生活情态
随着市场经济的迅猛发展,社会结构与生活方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由生存引发的种种压力也随之变成了一种社会普遍性焦虑。在这种语境下,越来越多的影视作品将视点聚焦于大城市打拼的小镇青年、处境堪忧的底层人物、回不去的故乡与曾经梦幻张扬的青春等,以期在适度反映现实的同时以一种“意淫”的方式来消解焦虑,实现想象性和解。《四个春天》的独特之处,正在于它与当下潮流相悻,将镜头对准身处小镇的年迈父母,为观众展示出一幅自给自足、恬静淡然田园生活景观的同时,更完成了对上一代人生活模式的还原与呈现,暗含着属于老年人的生活观念与生活态度,显示出与当下影视作品截然不同的人文气息。
当导演陆庆屹突然意识到家中的父母已逐渐变老,对他们的观察从“随手记录”变为了“有目的的拍摄”,这份送给父母的礼物便成为了影片潜在的叙事逻辑,父母间的相处方式跃然于银幕之上。陆家父母从不吝于为对方付出,关怀与理解就暗藏在生活中的一件件小事里,无论是父亲吃到好吃的饭菜便喂给身边忙碌的母亲、几十年如一日地帮妻子染发,还是母亲给父亲理完发后满意地夸他好看、自然而然地喂丈夫喝酒,两个人一起在小院里拉奏二胡抑或父亲伴奏、母亲在一旁欣然起舞,这对相处几十年的夫妻依然恩爱如初。
除此之外,父母之间相互尊重、给予对方私人空间的生活模式同样令人歆羡。大部分时候,镜头中的父母都在忙着各自的事情:父亲摆弄着自己的乐器、在小院里走路健身、在电脑前为自己的视频作品制作后期;而母亲则在洗草药、缝衣服、采花椒、制作晚饭,即使是在无言的静默中,也依然感受得到陪伴的力量。陆家父母的相处模式暗含着夫妻生活的智慧,婚姻的目的远非两个人一起生活那么简单,也并非实现物质的再生产抑或单纯的生养后代,而是在漫长的岁月里,在自己深爱之人的陪伴下,让自己变成一个更加优秀的人,让生活也随之有趣可爱起来,他们用行动向观众证明了相濡以沫、白头偕老的真实模样。
作为家庭和社会的最小单位,个人的行为模式隐藏于时代进程之中,潜抑着社会现实。陆家父母的生活观念代表着上一代人所共有的生活智慧:他们达观善良、勤劳勇敢、坚定隐忍,因为曾经贫穷拮据的日子而更加珍惜当下安逸富足的生活。琴瑟和鸣是父母一同唱起的小调,是天台上共同吹散的蒲公英,更是两人面对面给对方发完语音消息后的哈哈大笑;开朗豁达是大年三十遭遇停电也没有一句抱怨,是用干草绑起坏掉的鞋子,更是随时随地都能跳起的舞步;享受当下是在昏黄路灯下拉起小提琴的背影,是悉心照顾的植物长出的嫩芽,更是不被过去忧扰、不替未来担心的达观。
生活的意义就隐藏在熏好的香肠、纳好的新鞋、开过的玩笑、一日三餐和无言的陪伴之中。其中,父母乐观坚韧的处世态度更是让人不禁为之动容。生活并非总是能充盈着欢声笑语,一些突如其来的苦难也总是如影随形,大姐陆庆伟的突然离世无疑为这个家庭带来了沉重的打击,但在面对这一生活悲剧时,无论是姐姐在病床上,还是之后的弈礼场景,《四个春天》的处理方法都十分隐忍,疾病带来的苦痛或面对亲人逝世后的伤痛欲绝都付之阙如,
这种留白带来巨大的想象空间,平静的镜头下隐藏着更大的力量,让人不禁为生命的无常而慨叹。导演陆庆屹在接受访谈时曾谈到,起棺时他曾哭晕过去,但当他醒过来时,母亲对他说:“你不能瘫成这样,生活还要继续,你要做的事情你就继续”1,这种苦难面前依然有勇气面对生活的力量正是母亲身上蕴藏的巨大能量。在此之后,父母的日常生活也从弹琴跳舞、踏青采摘变成了反复观看姐姐曾经的录像带、吃饭时不忘给姐姐留下空位、花大量时间悉心照料姐姐的坟墓等,父母对女儿的爱早已跨越了时空、也穿越了生死,带来震撼人心的力量。在充满美感的镜头之下包裹着的,是无惧岁月氤氲与洗尽铅华的浓浓爱意,更是对逝去故人的依依惦念。
爱能带来温柔,而温柔可以带来对抗一切的力量,包括时间和死亡。在陆庆屹的镜头中,父亲陆运坤和母亲李桂贤似乎与中国千千万万个老人并无不同,他们勤俭持家,自己熏香肠、采草药、染头发,在平淡生活中自得其乐;他们热情好客,与亲戚朋友上山玩耍、过年过节一同吃饭,享受着悠闲欢乐的老年生活;他们牵挂儿女,拥有着电话一响便知道是女儿打来的超能力,也时刻惦念着北漂的儿子,担心他们买不到票回家、能不能吃到家乡的美食。
但同时,他们有趣可爱、热爱生活、多才多艺,母亲在出门登山前还不忘跟父亲念叨“你要记得把我的袖套洗了,床单也别忘了”,打趣父亲“如果是个律师的话,多少人要死在你的屠刀下”;父亲认真学习使用微信及剪辑软件的时候,仿佛是一个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孩子;音乐与舞蹈是他们生活中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满足欣喜的笑容是脸上常年不变的符号,“人无艺术身不贵,不会娱乐是蠢材”则是他们的人生信条。《四个春天》在浓厚的人文关怀中包裹着对当代老年人生活细节的如实呈现与精细刻画,这正是当下影视作品中少有触及的。
二、情感内涵:重构家庭伦理秩序
作为一部独立小成本纪录片,《四个春天》能够获得1058.3万元的票房成绩2,靠的并不仅仅是影片在形式与视听语言方面的精巧运用,还有它背后潜抑的价值取向与情感内涵。其话语表达与现实意义早已延伸至社会公共领域,重构着家庭伦理秩序,呼唤着日常生活里的温柔与诗意。镜头的每一次聚焦都仿佛浑然天成,它没有说明原因,更没有探讨答案,或许生活本身就是《四个春天》存在的意义。
迅猛发展的市场经济让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拔地而起,青山绿水被川流不息的人潮车流取代,地铁站、高架桥成了众人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停靠站点,越来越多的现代化都市呈现出惊人的相似面貌。值得庆幸的是,城市喧嚣之外依然有幽静安逸的世外桃源存在,那里千岩竞秀、烟波浩渺、山明水秀、云蒸霞蔚。或许正是独山优美开阔的山水田园风光为陆家人带来了诗意生活的本领,也孕育出了导演陆庆屹过人的艺术影像直觉能力。
在他的镜头下,生活是一家人坐在饭桌前互相开着玩笑,是父亲与女儿一同登山远望,是哥哥耐心细致地为父亲讲解微信的使用方法,是父亲认真写下的年夜饭菜单,更是母亲为远方的儿女做的满满一桌饭菜,这种充满仪式感地对家庭生活的记录,有助于在营造温馨和谐家庭氛围、形成良性互动的同时,帮助家庭成员重新认识自我,建构生活的稳定感与秩序性。
《四个春天》不仅描绘出“夫妻相爱”“父慈子孝”“爱护姊妹”等家庭伦理秩序,更于轻松诙谐间消解了伦理道德的严肃性与刻板印象。它不被电影理论修改的逻辑内核、未被数字技术改写的真实镜头、没有猛烈情绪起伏的情感基调都是对当下观众普遍审美期待的一次反叛,它的力量蕴藏在家长里短和烟火气息之中,蕴藏在平凡生活的细节刻画之中,也蕴藏在时间的当下性与空间地域性的无意识之中。
无论是亲切朴实的方言、独具特色的天井小院,还是干净素雅的衣着、传统的生活习惯,都没有在镜头的参与下发生形变,而是充满着无限接近原生与自由的美感。在流畅的叙述中,《四个春天》从未羞于对爱意的表达、对幸福的展示,也绝不避讳那些无可奈何却不可避免的人生伤痛与命题,探讨了人与人、人与家庭、人与自然的相处之道。正是这些指向观众熟稔的生活及情感领域的琐碎细节,使得电影充满了感染人心的力量,赋予了观众共情心理,从而使影片的话语表达延展至社会现实领域,充溢着对现实社会的人文关照。
改革开放后,在经济的迅猛发展下,“城市化进程对民间符号的吞噬、对民间传统的倾轧以及对家庭关系、家庭结构的改变”3,使得焦虑情绪成为了社会上弥漫的主流情绪,越来越多的影视作品将视角聚焦于两代人观点不合、情绪紧张,完不成的梦想与日渐疏离的家庭等母题上,“民间性与现代性的对决的确更容易再现真实的民间,而‘空巢老人’‘留守儿童’的养老、教育等等问题也解构着关于乡村的诗意概念”4。
然而在《四个春天》中,观众看到了陆家人包容开放、彼此尊重、互相扶持,将苦难化为财富的生活智慧,这样的亲情内聚力正是这个时代不断崩溃瓦解的东西。影片选择了与当下主流背道而驰的叙事重点,它撕裂了农村生活贫苦繁劳、“空巢老人”凄惨悲戚、中国人不懂享受生活乐趣的标签,在平凡却又独特的镜头下让无数观众从中看到了自己,看到了父母,看到了平淡生活的苦乐悲喜以及平凡生活中孕育着的美丽诗意,成为了“中国空巢老人和漂泊儿女之间双向焦虑的一个缓释剂”5。
也许是步伐太快,才忘记了关注生活中的那些温柔,生活是抽芽的枝丫,是燕子回巢的呢喃,是油滋滋的腊肠,是暮色中拉响的二胡曲,是送别时迟迟不愿移动的脚步,是“每天为这个家做一件事”的信条,是永远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与勇气。生活或许就该如影片所呈现的那样,在花谢花开、日出日落中,等待一个又一个春天的到来。当代纪录片越来越“受社会学语境和大众文化影响,极易屈服于边缘化和娱乐化的主题,在价值的两极中表现出对戏剧性和消费性的依赖”6,从而呈现出艺术审美缺失、一味追求视觉奇观、乐于表现边缘群体与禁忌话题等特征,媚俗、低级、空洞的内容侵蚀着大众的审美水平与文化需求。
在这样的语境下,《四个春天》选择将视点真正回归民间,用平凡自由的镜头展现一段段人人都有的故事,这种质朴真诚的力量正是当下很多纪录片所忽视的。并非只有黑暗才能唤醒光明,也并非只有苦痛才能引起进步,《四个春天》向我们证明,真实才能带来力量,美好才能唤醒美好。
三、私影像:真实与诗意并存纪录片
一直以来都不拘泥于单一的表达形式与创作理念,“在直接电影之后,中国的独立纪录片由方法的焦虑而进人一个多元实验的时期”7,在这场自发的实验探索中,能够更好地观察生活、把握环境、选择态度的私影像(PersonalF"ilm)作为一?种新形态出现并逐步发展壮大。私影像,也被称为第一?人称纪录片(first-persondocumentary)、私纪录片(self-documentary)等,指那些创作者将镜头对准自己的生活空间或者记录自己熟人(如亲戚、好友,甚至导演自己)的生活或经历,影像表达具有去社会化、“局部的、碎片的、临时的、口语化”8特点的影片。
私影像更着重于表达创作者自己的情感经历、生命体验、人生历程等,他们“不仅将‘个人化’创作视为一种独立表达的思想行为,更试图从个人视角去探讨社会、文化议题”9等,以期在张扬自我,表达自我意识、焦虑或想象的同时,将个体经验上升为群体经验,借此来表现对某些宏大命题或社会问题的看法及观点,充满表现力与艺术张力,拥有一种与直接电影不尽相同的生命质感。
在影片中,燕子作为一个极具象征意义的符号贯穿始终。“春社日北来,秋社日南归”的“北来”之燕自古以来便是春天的象征,代表着旺盛而蓬勃的生命力。陆家父母将这些每年在家中筑巢的燕子看作自己远在他乡的儿女,燕子到来之日,离全家团圆之时便更近了一些,甚至燕子本身也成了儿女的化身,替他们为二老的生活带来热闹与生机,所以母亲才会说:“我喊你爸少高兴一点,到时候这些燕子一走,心又灰几天。”
纵使对儿女的惦念切切人心,陆爸陆妈也依然能够把二人的生活经营得风生水起、其乐融融,不忘时刻教育儿子“不要失去独自生活的能力,处处才能显得独立自强”。亲情或许就是这样,它为几代人带来羁绊,却丝毫不影响彼此成为更加优秀的、独立的个体。《四个春天》的难能可贵之处不仅在于将真实质朴的中国式家庭生活搬上银幕,更在于它将生活智慧延伸至社会领域,重新定义了家庭与成员的关系,于浮躁、拜物的当代语境下,为子女与父母的相处提供了另一种可能。诚然,作为导演陆庆屹的首部电影作品,《四个春天》仍然存在很多不足之处,例如缺乏运镜感、很多镜头刻意追求构图而在剧情中格格不人,以及缺乏丰富的场面调度等等。
艺术方向评职知识:艺术设计专业可以评什么职称
但它通过私影像的细腻刻画,跳脱出当代农村贫瘠、落后等刻板印象,通过聚焦家庭生活的温情与浪漫来赋予影片浓厚的诗意现实主义质感。这份对家庭的坚守与信任、对生活的热爱与达观正是当代社会所急速流失的,这份温情为浮躁拜物的社会语境注人新的能量,充满了人文关怀与现实意义。我们欣喜地看到,越来越多优秀的国产纪录片正在突出重围,频繁出现在大众的视野中。在当下以票房论英雄的电影市场中,它们始终保持着对文化的表现、追求、探索与传承,在艺术情怀与现实意义之间找到平衡,用冷静的责任感与对艺术的坚守承担起应有的社会责任,为观众留下无尽的力量与感动。
注释
1.见陆庆吃访谈视频《四个春天导演陆庆吃:姐姐去世时我哭晕,母亲让我继续拍》,北京时间,https://item,btime.coni/45v3p6bt4d889fl8t3o7bnajus5t
2.数据来源:中国票房网http://www.cbooo.cn/m/674125
3.王文静.“野蛮生长”出的真正诗意—评纪录电影《四个春天》[N].中国艺术报.2019,1,14(6)
4.孙红云.中国第一人称纪录片的发展及其特征[C].中国高等院权电影电视学会会议论文集:169
作者:付筱菌段晓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