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喻关系词的专职性和兼职性

　　提要从词语表示比喻关系的专职程度这一角度考察，可将比喻关系词分为“专职比喻关系词”(如“好比”“如同”“犹如”“无异于”“不啻于”)、“兼职比喻关系词”(如“像”“是”“成”“等于”)及“临时比喻关系词”(如“相当于”“差不多”“联想到”“想象成”)三类。探讨比喻关系词的单义专职性、多义兼职性及临时“挂职”性，有助于更系统、更深入地认识比喻关系词的语义特点和修辞功能。从实际语料出发考察词的“表示比喻关系”这个功能、阐述词的“表示比喻关系”这一义项，具有多方面的学术价值和实践意义:有助于这类词的语义、句法、修辞特点的系统描写，有助于词典编纂、词典释义的系统操作，有助于同义词辨析、对外汉语词语教学和修辞教学。

　　关键词比喻关系词单义专职性多义兼职性同义词辨析

　　一、“比喻词”“比喻关系词”及“比喻关系词语”

　　将本体和喻体联系起来表示比喻关系的词(也包括短语)，现代汉语修辞学使用过几个不同的术语:陈望道(1932)《修辞学发凡》称为“譬喻语词”，黎锦熙(1936)《修辞学比兴篇》所用说法是“比辞”，张弓(1963)《现代汉语修辞学》用“比喻词”称之，此外还有“喻词”“比喻语词”“比喻词语”等说法。20世纪六十年代以来，现代汉语修辞学大都沿用“比喻词”这个术语。但是，词汇学也使用“比喻词”，指的是以比喻的方式所构成的词，如“龙眼”“人海”“面包车”等。

　　为了与词汇学术语“比喻词”相区别，避免出现歧义和误解，更为了突出这些词的本质特点(可将本体和喻体联系起来)，我们提出“比喻关系词”这一说法。表示比喻关系的语言单位，从语法性质看，除了严格意义上的词，还有大于词的语言成分，如具有一定凝固性的短语(如“像是”“仿佛是”)、框式结构(如“跟……似的”“比……还”)等，可称为“比喻关系语”。表示比喻关系的词和语，可合起来称为“比喻关系词语”。由于本文不讨论词汇学的“比喻 词”，行文中也会按照修辞学的用词习惯使用“比喻词”这个术语。

　　“比喻词”的具体成员是哪些呢?先看现代修辞学史上被称为里程碑式的两部著作。根据其行文所列举的以及例句中所出现的，陈望道(1932)所论“譬喻语词”有“好像”“如同”“仿佛”“一样”“犹”“若”“如”“似”“恰如”“般”“像”“似的”“辟”(同“譬”)“正如”“恍如”“有如”“一般”“好似”“比”“譬如”“也”“是”“成”“之”“于”;张弓(1963)所论“比喻词”有“像”“似”“如”“比”“是”“好比”“好像”“像……似的”“跟……似的”“变成”“成为”“像……一样”。其后的现代汉语教材、修辞学著作以及与比喻有关的论文论著所提及的“比喻词”大致如此(其中既有“词”，也有“语”，由于表示比喻关系是它们的共同点，语法性质是词还是短语对“联系本体喻体”这个修辞功能的影响并不是本质上的，所以现代汉语修辞学往往忽略它们在“词”与“语”上的性质差异)。

　　这些“比喻词”大多数是现代汉语中的常用词，但值得注意的是，这些常用词的主要功能却往往并非充当比喻关系词，它们还有其它义项和功能。在现代汉语词汇系统中使用频率不如“像”“是”“等于”“成为”的一些词，有的却是全职专一地表示比喻关系的。这种情况涉及一个词“表示比喻关系”的常用程度(该词是否属常用词，该义项是否常用)、专职程度(该词是专职用于表示比喻关系还是兼有其他功能)、稳定程度(有的固定充当比喻关系词，有的只是临时充当)等。本文重点探讨这些词用于“表示比喻关系”时的专职程度，从“单义单能专职(全职)表示比喻关系”“多义多能兼职(多职)表示比喻关系”“临时充当比喻关系词”等方面展开论述。为了使论题更集中，主要讨论作为动词的比喻关系词。

　　二、专职(全职)表示比喻关系

　　这类词体现了比喻关系词的专职性。下面举两类现象加以说明。

　　2.1“好比”“如同”“犹如”专职表示比喻关系

　　2.1.1从词典释义看其义项构成和典型用法【好比】动表示跟以下所说的一样;如同:批评和自我批评就～洗脸扫地，要经常做。(《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商务印书馆。以下简称“《现汉》”)【如同】动好像:灯火通明，～白昼│工厂绿化得～花园一般。(《现汉》)【犹如】动如同:灯火辉煌，～白昼。(《现汉》)上述三个词，词典释义时只概括一个义项，是单义词。词条示例都是比喻句，由此也可看出，词典编纂者将这种用法(将本体和喻体联系起来)看作所释词条的典型用法。但用的都是同义词释义法，并未对此类义项作出具体描写。

　　2.1.2从语料看其表示比喻关系的实际运用情况

　　查询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语料库(以下简称CCL)，“犹如”的用例都表示比喻关系，几乎未见表示其他含义的用例。如:(1)夕阳照耀下的罗马古城，色彩犹如油画般地凝重。(CCL)“如同”也是绝大多数用例表示比喻关系(极少数表示比较)。如:(2)汉语中的近义词，如同满园的鲜花，五彩纷呈，香气各异……(CCL)“好比”多数用例表示比喻关系(极少数用例表示举例和比较)。如:(3)地壳可以比作蛋壳，壳下的一层薄膜类似于软流圈，地幔好比蛋白，而地心则如同蛋黄一样位居地球的中央。(CCL)这类义项单一、绝大多数例句中用于联系本体和喻体的词，表示比喻关系是全职的，表示比喻关系的专职性最强。如同一个女人，婚后没有工作或者辞去工作，只在家里照顾丈夫和孩子的衣食起居，全心、全时做这件事情，被称为“全职太太”。概括地说，“犹如”“如同”“好比”这类比喻关系词具有单义单能、专职全职的特点。

　　2.2“无异(于)”“不啻(于)”专职表示比喻关系本节举例讨论“无异”(含“A与B无异”“A无异于B”)、“不啻”(含“A不啻于B”)等含否定义的专职性比喻关系词(语)。

　　虽然它们并非每一条用例都表示比喻关系，不能算作严格意义上的百分之百“全职”表示比喻关系，但大多数用例表示比喻关系，用作比喻关系词的专职性也非常强。“无异”“不啻”都是合成词，而“无异于”“不啻于”是跨层结构(也可称为跨层组合的“词语串”)，语法性质不同。但从其在修辞结构中的位置和功能看，在“将本体和喻体联系起来”这一点上，“无异”“不啻”与“无异于”“不啻于”是相同的，因此，本文对其合并讨论。

　　2.3专职比喻关系词的研究价值

　　专职(“全职”)比喻关系词，虽然数量有限，并且常用程度不如“像”“是”“成为”等词，但对它们作深入研究，有助于我们更好地认识比喻关系词的“纯正”特点和典型用法，有助于我们更“纯粹”地认识词语“表示比喻关系”这一修辞功能。考察比喻关系词的专职性，研究价值表现在多个方面。下面以“酷似”“酷肖”的词典释义为例作一说明:【酷似】动极像:她长得～母亲。(《现汉》)【酷肖】〈书〉动酷似:～其父。(《现汉》)可见《现汉》“酷肖”词条用的是同义词释义法。但是，“酷肖”的释义用词“酷似”在语料库中的绝大多数用例是表示比喻关系的(仅少数用例表示比较)。如:(9)水稻酷似粒粒黄金，铺满了大地，汇成一片金色的海洋。

　　(CCL)而“酷肖”指形貌极其相像，多用于人与人之间的相貌或神情特别相近，其实较少用于表示比喻关系。CCL语料库中，“酷肖”有67条记录，其中仅5条表示比喻关系。但若对例句(例略)细加推敲，表示比喻关系还是选用“酷似”更恰当更准确。从充当比喻关系词专职程度这个角度考察，我们可以看到“酷肖”和“酷似”这对同义词在适用对象、是否多用于表示比喻关系等方面存在明显差异。这个角度不仅有助于我们辨析同义词、更准确地进行词典释义，还有助于揭示词的搭配习惯、运用规律，有助于对外汉语词汇教学和修辞教学。

　　三、兼职(多职)表示比喻关系

　　大多数比喻关系词，不仅可以表示比喻关系，而且还同时具备其它能力，可谓“身兼数职”，我们用“多义多能多职性”概括这种特点。这种“兼职”的意思是说:“表示比喻关系”是其所具备的多种能力之一，并且是其固定的正份工作之一而不是业余“走穴客串”，是常规的用法而不是超常规的用法，是与其它职能之间相互联系的而不是孤立的。如同一个男人，在家里是父亲，在单位是职员，家庭角色和社会角色等多方面地、有机地构成他的全部角色。

　　四、临时“挂职”表示比喻关系

　　凡是能将本体和喻体联系起来表示比喻关系的词(语)，都是本文所说的比喻关系词(语)。按照这个理解，比喻关系词(语)的核心成员包括:(一)以“表示比喻关系”作为唯一义项的单义词;(二)“表示比喻关系”是其稳定成熟义项和用法之一的多义词，它们在词汇系统中类聚成群。前述两节即是。此外，还有两类情形值得关注:

　　(一)“像”义词、“判断”义词、“等同”义词、“变成”义词、“比较”义词、“显示”义词、“视认”义词中，有一些词“表示比喻关系”以其主要义项的有规律的变异用法出现，如“属”(李胜梅2013c)、“呈”(李胜梅2014)、“有”(如“野心有天高”“脸皮有城墙厚”)等，它们“表示比喻关系”的能力处于从临时性向稳定性发展的过程中;(二)“联想”义、“想象”义词中，有一些词“表示比喻关系”以其主要义项的临时用法出现，如“联想”“想到”等与比喻相关的心理动词常可临时用于表示比喻关系(例略)，它们与专职(全职)比喻关系词、兼职(多职)比喻关系词相比，只能算是临时“挂职锻炼”了，这些词语的临时用法，修辞学文献中几乎未见论及。下面以“等同”义词语(梅家驹、竺一鸣等(1983)Jb01标题词“相同/相等/差不多”下收录的词语)充当比喻关系词的临时性来举例说说这个问题。此类词语的语义主要表现在相等(数量的)、相同(程度或性质的)两个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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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笔者将这些词语逐一带入CCL现代汉语语料库中考察其是否可以将本体与喻体联系起来，同时也根据我们的语感，发现下列“‘等同’义词语”均可充当比喻关系词语:“相同”“同样”“一样”“一模一样”“毫无二致”“异曲同工”“等同”“相等”“相当”“等于”“顶”“当”“抵”“媲美”“抵得上”“不分伯仲”“伯仲之间”“旗鼓相当”“势均力敌”“不分高下”“并驾齐驱”“棋逢对手”“分庭抗礼”“大同小异”“差不多”“差不离”“相去无几”。这些词语在语义上都涉及两个联系项，从比喻结构成分的角度分析，这两个联系项之间有的具有本体和喻体的关系;句法上有的以句法格式的形式出现，如“A跟B一样”“A跟B差不多”“A与B相差无几”“A相当于B”等。

　　本文所作描写只是此项研究的开始。我们将进一步分析形成上述专职、多职、挂职三类差异的深层原因，探讨所构不同比喻成品的交际功能。

　　参考文献：

　　陈望道1932《修辞学发凡》，上海大江书铺。

　　黎锦熙1936《修辞学比兴篇》，商务印书馆。

　　李济中1995《比喻论析》，河北大学出版社。

　　李临定1990《现代汉语动词》，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李胜梅2013a论表比喻的“仿佛”，《华文教学与研究》第1期。

　　李胜梅2013b面向对外汉语教学的比喻词研究———以“仿佛”为例，《汉语应用语言学研究》第2辑。

　　李胜梅2013c“属”字句:从句法层面到修辞层面，《毕节学院学报》第3期。

　　李胜梅2014“呈”字句:从句法层面到修辞层面，《毕节学院学报》第5期。

　　作者：李胜梅